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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前，手頭緊張的廣西某高校大學生王伊嘗試了網絡貸款。在一個名為“大學生貸款”的QQ群中，拿自己的裸照和視頻做抵押，向該群群主貸款5000元，月利息為27%。事后，隨著“裸條”借貸風波漸起，她的心情也開始難以平靜。
“我現(xiàn)在特別后悔做這種事。”王伊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一開始以為一個月就可以還上，后來發(fā)現(xiàn)利息太高已無力償還。不能按時還貸，意味著她不僅要承擔高額利息，抵押的裸照等資料隨時可能被公布在網上。
這種擔心并非多余。近日，有人將容量達10G的“裸條”照片及視頻打包在網上傳播，涉及多達167名女大學生的個人信息、親友聯(lián)系方式以及私密照片、視頻。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由于門檻低、流程簡單且收錢快等因素，“裸條借貸”吸引了很多和王伊一樣的女大學生。在QQ、微信、微博等社交工具上，有大量關于大學生“裸條借貸”的信息存在。目前，“裸條借貸”已衍生出“肉償還款”“裸條售賣”和“貸款教學”等“吸金”方式。
北京市大嘉律師事務所律師田峰表示，“裸條借貸”這種借貸方式可能涉嫌違反多項法律法規(guī)。
3分鐘收到貸款5000元 欠款太多家人朋友被頻繁騷擾
與這場“噩夢”持續(xù)的時間久相反，王伊拿到錢的過程快而順利。王伊回憶，聯(lián)系到群主后，對方發(fā)來了一張表格，她依次填寫了自己的姓名、年齡、身高、身份證號碼、學生證號碼和擔保人等信息，并拿自己的裸照和視頻做了抵押。
“交了材料后，大概3分鐘不到就在支付寶收到了5000元的貸款。”她說。
這筆5000元的貸款，月利息為27%，王伊每個月的還款，僅利息一項就高達1350元。沒有收入來源的她不得已又向3家放貸者借款還賬。而這3家放貸者的月利率最高為30%，最低為17%。
“開始以為自己一個月就能還上，后來發(fā)現(xiàn)利息太高，越來越無力償還。”回過神之后，王伊發(fā)現(xiàn)，她的總欠款金額已達8.9萬元，而且，這些欠款金額還在不斷地往上攀升。
“簽借款合同的時候，他們說可以慢慢還，絕對保證個人隱私，照片和視頻絕對不會外泄。”王伊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當她的欠款金額累計達到6萬元時，借款方開始多次打電話向她催款。
“他們說如果不還錢，就把裸照、視頻和個人信息公布到網上，還要打電話告訴家人和朋友，我就不敢接電話了。”不久后，放款人把借貸的事情告訴了王伊的父母。“家里人每天都能收到幾十個電話，爸媽都在罵我丟人現(xiàn)眼。更可怕的是，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照片和視頻有沒有被掛在網上。”
根據借貸寶平臺流出的個人信息，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拔打了這些電話，部分顯示停機或關機，也有部分在響鈴后顯示正在通話中。記者分別向可以接通的電話發(fā)送短信，僅有一人回應稱，“不接受采訪，我沒有這種女兒”。
“裸條”借貸頻現(xiàn) 催生賣淫服務
12月1日凌晨，借貸寶通過“借貸寶官微”發(fā)布《關于網傳借貸寶不雅照泄漏的公告》，稱借貸寶不提供發(fā)送照片功能，此次流出的照片是6月曝出的“裸條”被人打包后的結果。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QQ群搜索中發(fā)現(xiàn)，輸入“貸款”“大學生貸款”等關鍵詞，大約有300多個網貸群出現(xiàn)。在這些網貸群中，除了從事“正常”學生貸業(yè)務，也從事“裸貸”。群人數最多可達1982人，最少則為300人左右。
為了逃避監(jiān)管，大部分裸貸QQ群將群名稱模糊化，由“裸貸”改為“果貸”，“肉償”改為“肉腸”等。
在各種“裸貸”QQ群中，不定時地彈出消息：“女大學生裸持放貸，?？?000，本科8000無前期任何費用，結款周期一月，利息20%，當天下款。”“顏值高女大學生，且為處女，貸款額度1萬起，利息28%，當天下款。”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一個裸貸QQ群中發(fā)送貸款消息后，3名放貸者聯(lián)系了記者。
“裸貸只對女大學生開放，利率為每月25%，不討價還價。”放貸者劉輝告訴記者，現(xiàn)在向他借貸的女大學生很多。“除了部分家中急需用錢外，大多都是想要買包、買化妝品、買電子產品。”
劉輝稱，如果想要借貸，借款人需要將10張手持身份證全身裸照、3張手持身份證私處照片、不少于3分鐘洗澡視頻和不少于3分鐘其他視頻等材料發(fā)送到指定郵箱。審核完畢后方可填寫借貸表，最后才能放款。隨后，放貸者發(fā)來3張照片和兩段視頻，“就按照這個標準。違約人太多，現(xiàn)在要求很嚴格”。
劉輝表示，如果在規(guī)定時間內無法將本息還清，就需要進行“肉償”。他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所謂“肉償”就是由他作為中介，要求無法按時還款的女生，通過賣淫或是被“包養(yǎng)”的方式獲得資金還款。
“我們有客戶，但不固定，身體方面絕對健康，都是有錢人。”劉輝介紹稱，已經有好多女大學生通過這樣的方式解決了債務。但具體次數要看自身的資質。“如果你長的漂亮，是處女，還是重點大學的女大學生，說不好還會有人包養(yǎng)你。”
除此之外，在一個名為“北京大學生貸款總群”的QQ群中，記者發(fā)現(xiàn)，除放款人從事“肉償”業(yè)務外，還有部分人專門做“肉償”中介業(yè)務，從中抽取“勞務費”。
在該群中從事肉償中介業(yè)務的中介人王雨，發(fā)來數張女大學生裸照并稱，有兩種“玩”的方式，一種為“快餐”服務，價格為400元;一種為“過夜”服務，價格為1000元。王雨還強調，“這些都是北京在校大學生，上門服務，包退包換，不是大學生不要錢。”
“裸條借貸”同時出售“裸條”
除了“裸條借貸”業(yè)務外，出售“裸條”也成為放貸者牟利的主打業(yè)務。一名從事該業(yè)務的人介紹，出售“裸條”是指，在“裸貸”交易中，將無力還款的借款人的裸照、視頻和個人資料拿到網上“標價出售”。
據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了解，售賣裸條的信息在QQ、微信、微博等社交工具中十分常見。有人甚至公開建立“裸條出售”QQ群和微信群。
在一個名為“大學生借條借貸”的QQ群中，每天由群主發(fā)送的售賣裸條消息達到60多條。該群全員被禁言，只有群主可以發(fā)送售賣裸條的信息。而在每個群成員的QQ昵稱前，都標有“資源私聊群主”的字眼。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隨后以買家身份與該群群主李光取得聯(lián)系。李光表示，他手中的“裸條”來自從事“大學生借貸”的朋友，資料是“最近的”“很齊全”。目前，他手頭有13G左右的視頻和照片，以后還會更新。通過截圖，記者發(fā)現(xiàn)，這些“裸條”來自全國各地，約有1500多張照片，300多個視頻。
“視頻和照片都是一些大學女生打‘裸條’借貸以后，不能按時還賬的。”李光稱，他售賣“裸條”資源的方式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購買方式，價格為80元，只打包舊的“裸條”。另一種為VIP購買方式，價格為130元，除打包舊的“裸條”外，還會進行為期一年的免費“裸條”資源更新。
通過李光在群中發(fā)送的郵件“交貨”截圖，記者發(fā)現(xiàn)，這些“裸條”基本上每天都會更新，“買家”多達30多人。截至記者發(fā)稿前，“裸條”更新日期為12月3日。
可能涉嫌違反多項法律法規(guī)
在各個提供貸款服務的QQ群和微信群中，關于“裸貸”教學的消息也十分常見。據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調查，“裸貸”教學業(yè)務也成為放貸者的新增“吸金”業(yè)務。
記者以想要學習放貸業(yè)務的名義，聯(lián)系到一名QQ名為“A大學生金融貸款工作室”的貸款教學從業(yè)者。該人士稱，她不僅從事放貸業(yè)務，還從事貸款教學，教授的業(yè)務包括：如何做單、如何和客戶溝通、如何尋找客源等。“首付1000元就可以開始學習，一直教到你學會為止。”
她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每天向她進行貸款咨詢的學生大概有30人，如果一天做一單收取500元的利息，一個星期能賺3500元。“當然，你剛剛上手可能不熟練。但現(xiàn)在學生貸款比較火熱，努力一個星期，收入2500元應該不成問題。”
她表示，已經“收徒”20多人，大多是在校的大學生。并且，自己的手中掌握有大量的資源，可以確保放出的貸款安全回收。“如果有人不還款，你把他們的信息給我，我替你進行信息‘轟炸’，每天打電話催收欠款。放款的資金你也不用擔心，由我們來承擔。”
“目前，做裸貸除了憑借信用度直接轉賬外，還可以通過線上的平臺。”她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裸貸”使用最頻繁的是“借貸寶”和“今借到”兩家平臺。“這兩家機構就像是中介，可以在線上打欠條，如果借錢方不還款，還可以幫忙催收。”
經調查發(fā)現(xiàn)，“借貸寶”和“今借到”兩家平臺都主打熟人借貸。其中，“借貸寶”在官網聲稱，首創(chuàng)熟人間單向匿名借貸模式(即借款人實名、出借人匿名)，通過互聯(lián)網人與人之間的連接機制，實現(xiàn)直接金融交易，實現(xiàn)了個人信用的市場化定價和自由交易。模式自由，金額、利率、期限由放貸方掌握。同時，還建立了立體追債系統(tǒng)，資金獨立托管，提供專業(yè)法律支持。
“今借到”平臺目前尚無手機App，只有網站和微信訂閱號。其中，網站(www.jinjiedao.cn)不能提供服務，僅為宣傳頁面。“今借到”微信訂閱號賬號主體為北京小馬創(chuàng)業(yè)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在其功能介紹中寫著，國內首家網絡借條管理平臺，主打功能為打借條、求借款、查信用。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還了解到，該平臺的合作機構有銀聯(lián)手機支付、上海金融信息行業(yè)協(xié)會、SEQUOIA、微財富、易聯(lián)支付、ZERO2IPO、百融金服、鵬元征信8家。在該平臺提供的借貸服務中，可任意輸入借款金額、還款方式、還款日期、服務費與年化利率，其中年化利率最高為24%，借款金額最高為20萬。除此之外，個人還可將資金放在平臺中進行放貸，還款方式、借款時長都可自主進行選擇，年化利率不可超過24%。
對于“裸條借貸”，北京市大嘉律師事務所律師田峰表示，這種借貸方式可能涉嫌違反多項法律法規(guī)，出借人甚至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田峰表示，根據相關法律規(guī)定，借貸平臺或社交平臺有義務對相關內容進行審查，并承擔起平臺中QQ群、微信群、微信公眾號等清理和管理的職責。“對于‘裸貸’這種借貸行為，如果借貸平臺或社交平臺沒有盡到清理和管理的義務，根據相關法律法規(guī)，也需要承擔相關法律責任。”
田峰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裸貸”歸根到底還是一個借貸關系，沒有辦法一概而論這些借貸合同是否有效。僅從借貸關系來看是有效的——在借貸中女大學生自愿將自己的裸照或者視頻抵押給放貸人以獲得所謂貸款。“但根據有關法律規(guī)定，如果借貸年利率大于24%，有可能不受法律保護。”
“放貸人將女孩的裸照和視頻上傳互聯(lián)網，涉嫌傳播淫穢物品;將女孩個人、親友的個人信息上傳至互聯(lián)網，則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打電話騷擾威脅恐嚇則涉嫌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放貸人的行為如果涉嫌刑事犯罪，可能將承擔刑事責任。”田峰表示。
(文中王伊、劉輝、李光均為化名)
